祖母“回娘家”
“回娘家”是中国古文化的一种,是说新娘出嫁三天便偕同夫婿一起回娘家,也称“三朝回门”。
古越文化的绍兴地区,在礼体的府上不仅是回娘家,还作兴嫁出去的女儿每年夏天都回娘家住上月余,称之为“疰夏”。
我的老祖母贺汪氏从大清朝嫁到出城18里的斗门镇我家,直至1948年的五十年间,每年夏天都到城里观音弄汪家——娘家住上一段时间,从前清到民国概莫如此,就是在抗战期间绍兴城被日本佬占领时也不例外。
我清楚地记得,日占时跟随祖母回娘家的情况。
有一次,都快70的祖母提着一只藤篮,领着五、六岁的小孙子——我,乘坐斗门到绍城一天往返四次的人力交通船——四埭头沿直落江到渡头,进昌安街入城。
交通船的终点是城中的斜桥。可是昌安吊桥头日本佬设有检查站,检查有无民国政府的抗日分子进城搞威胁其安全的活动,每个通过城门进城的人都得接受检查。连都快70的老祖母也不放过。
检查者是几个背着枪的日本人,他们先是检查有没有“良民证”,其次翻腾祖母携带的藤篮看有无危险品,待到他们认为没有危险时才放行。
我那时年幼,在旁边蹦蹦跳跳不知道厉害,看着祖母递过良民证,再打开藤篮上的系网,让他们检查也没有恐惧的感觉。
日本人不检查小孩,没有我的事。
要说,日本佬可真没有咱中国人精,小孩身上难道没有可以检查的东西吗?
抗战胜利后我才知道,父亲领着大我两岁的哥哥贺继明进城时,哥哥身上总是藏有宝物,那是父亲在沿海一带募来的抗日捐款。人家捐的都是硬通货——金戒指。
利用日本佬不搜查小孩的特点,父亲几次把从爱国人士处募集来的金戒指串在儿子的裤腰带上带进城去,送到国民党设在笔飞弄的地下隐蔽点,为抗日的经费凑点分子。
祖母不干这种地下勾当,她到城里就是去娘家疰夏。
我们在吊桥头上萧绍甬沙石公路,往东走五市方向在东街附近下公路,过金斗桥就到达观音弄汪家,汪家对门是邵力子家,隔壁是金家花园(现在的儿童公园前身),周围都是大户人家。
只是我见到的汪家已今非昔比,五进的大房子,东西厢房也没有住满,祖母的兄弟都已去世,只见到二舅婆和三舅婆,下一辈有三爹、四妈、六爹、七爹和九爹五户人家,他们都同住一个宅子。
唯一能看出这曾经是个不一般家庭的除了这个大宅子外,还有大厅里放着的一大溜看似有200斤大坛的花雕老酒,这些坛子不仅坛身上有各种各样表示吉祥的彩绘,连泥头上也满是彩绘。这些花雕连二舅婆、三舅婆都不知是什么年代那一辈人存放的,可见其年代的久远。直到1948年九爹说,这些陈年花雕再不喝怕是要轮不着了。于是他牵头,叔伯们一起撬开了一个个的封口。遗憾的是打开这些硕大的坛子,多半是空的,酒都跑了,只有少数坛子还有点酒,据说味道不错。
有一次(还在日占时)祖母在汪家疰夏时病了,参加抗日的父亲不知抗到哪里去了不在家,母亲上城去探望 。下午母亲回家时,遇上了打仗,听说是政府的游击队占领了梅山与日本佬干上了。这时交通断绝,出昌安沿直落江到斗门的官塘大道和梅山咫尺之遥,枪炮火光看得清清楚楚,流弹四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到头上。这时谁还敢走官塘,幸亏跟识路的别人从里塘曲折返回。
那天下午,家中只剩下大姐和我们哥仨,听着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既担心未归母亲的安全,又怕枪炮落到自己的头上。比我们年长的大姐,安排我们哥仨躲在关帝菩萨间的八仙桌下,她嘴里还念叨着菩萨保佑。万幸母亲虽经曲折却于傍晚安全返家,枪炮榴弹也没有光临到我们头上,万事大吉。
祖母最后一次回娘家是在1948年,尽管娘家剩下的都是下一辈,还是待这个老姑为上宾。那年我已经在城里县中上学,祖母把侄辈孝敬她老人家的水果为我留了一部分,可惜待我去看她时那些苹果、梨都烂了。
49年后,到60年去世祖母再也没有去过汪家。
祖母享年86,她吃了50年素,一辈子没有什么病痛,80多了还能下河埠洗自己的衣物,要不是那年头饭吃不饱,她准能活100岁。2015-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