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任是在抗战时从绍兴城里到我家来的唯一一位年轻的国府的政府官员。就在他离开我家返城的当天,落入鬼子之手,并在受尽折磨后壮烈牺牲。 他的牺牲经过,除了斗门至绍兴城的交通船上的头脑(领班)高传法和我们一家清楚外,恐怕没有其他人知道。 金主任的牺牲是壮烈的,也是默默无闻的。没有谁为他立上一块墓碑,没有人为他悼念。国府八年抗战的历史上没有关于他的记载;解放后出版的绍兴抗战史料,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他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抗战英雄;他是为了争取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而献身的千百万革命烈士中的一位。 金主任在抗战时是绍兴县不知一个什么部门的主任。 1940年绍兴沦陷,鬼子占领了绍兴城,并在城的周围设了哨卡。 绍兴县政府被迫撤退到绍兴山区平水裘村坚持抗日。 尽管鬼子占领了绍兴,然而绍兴的抗日活动却在各条战线有条不紊的展开。像我父亲他们在军统的领导下搜集鬼子的情报;金主任他们则在退守山区的县政府领导下,深入基层,筹募抗日经费,动员群众抗战。 那时在沦陷的绍兴城内的笔飞弄有一个县政府的地下联络点,有关抗日的各种信息都在那里沟通,有些抗日活动就在那里安排组织开展。 有可能金主任就是那里的主任。但是了解他的我父母都已去世,所以我这也只是猜测。 至于金主任的籍贯身世我根本无从了解。我了解的只是他牺牲前后的一些经过。 有一次他在杭州湾的海滨活动了一段时间后返回绍兴城时到了我家。 他在我家的公开身份是我家的亲戚。他只是暂住一个晚上准备第二天返城。 就在第二天早上他出去解手上厕所。 我家住的是进士第台门,那里的厕所也非同一般,都是一间间瓦房。房上有梁有柃有椽子木。椽子上先铺上一层砖王(薄薄的平砖),砖王上才上瓦。由于年久失修,有的砖王已经掉了,留下几个缺口。正当金主任在那解手的时候,发现房上缺口处有蛇在讨水(当地对动物交配的一种称呼)。他解手回来,和我父母说起这件事。在当地,看到蛇讨水认为是不吉利的。所以,父亲当时就劝他今天别走了。而金主任他是一个读书出身的革命同志,哪相信这些迷信,任务在身,坚持要走。 但是,父亲和金主任都忽视了一个情况。因为父亲掌管的电台一直在斗门活动,鬼子早在监视。日本兵几次到斗门就在我家附近搜查,未果,还出动了飞机进行侦查。因此,他们在斗门到绍兴城的必经之路的城门口洞桥,加强了哨卡的搜查。 金主任是乘着斗门到绍兴城的主要交通工具“四埭头”埠船上城的。这“四埭头”,每天从斗门到绍兴城往返四趟。 金主任走后这天临近中午,母亲正在家做饭。摇埠船的高传法头脑找到我家,告诉母亲,说我家的亲戚出事了。他说,他们的船进洞桥时,被哨卡上的鬼子拦住了。鬼子把我家亲戚抓起来,说他是支那兵,对他又摔又打,当时就整了个半死。 传法头脑让母亲赶快想想办法,说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原来,从斗门小镇上城 ,城门口的洞桥是必经之路。自从斗门方向不断出现无线电波后,鬼子在那设的哨卡检查加强了。 摇埠船的头脑传法详细的叙述了事件发生的经过。 而金主任乘坐的这艘埠船上写着“斗门—绍城”的明显标记。 鬼子的哨卡,原本设在洞桥上面的公路上。他们在那检查过往行人,目的就是为了抓可疑分子。 哨卡上的鬼子兵,通常都是在公路上检查行人、车辆,不到桥下面来的。这些日子可能是接受了特别指示,关注起桥下通过的斗门进绍城的埠船来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提前下来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守候。他们前船不查,后船不管,斗门船刚过来,就叫靠岸,让乘客全部上岸,一个人一个人的进行检查。由于船上大都是当地的一些做小生意的老百姓,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包括金主任在内,什么东西也没有被检查出来。 鬼子不甘心一无所获,竟想出了一个绝招。他们让这一行二十来人,排成队伍,进行操练,喊着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 这帮狡猾的日本佬不一会儿就把金主任给锁定了。 原来,那些老百姓几乎都没有在学堂上过学,更不用说军训操练了,所以在完成这一系列口令时,做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只有这原来就训练有素的金主任,却在有板有眼地完成一个个的口令动作。 鬼子喊着“支那兵”“支那兵”,就把金主任从队伍拉出来,问他哪来,哪去,有什么同党。金主任本想应付应付过去,就随便编了几句,但绝口不提同党。鬼子见问不出所以然,就搧他,用枪托揍他。这时金主任保持了沉默。任鬼子怎么折腾,他就是不啃气。有个鬼子认为折腾的还不够邪乎,就使出大和民族所特有的残酷手段来。他一把上去把金主任抗在肩膀上,然后一使劲,把人直挺挺的往地上摔。被当地引为自豪的青石板路,这时成了鬼子折腾我国人的刑具。见他就是不啃气,另外的鬼子也效法,把他抗起来摔……… 就此一举,大和民族的残忍性暴露无遗。 传法头脑离开时,金主任已被折腾的奄奄一息。 传法头脑让我们赶快想个方法。 母亲闻讯,立即放下手中的活,饭也不做了,赶紧去找父亲。父亲立马去筹钱,想用钱来打通关节,把金主任保出来。 其时我家的生活已非常困难,罗汉豆成了主食,还得一粒粒数着分吃。因为父亲参加抗日的地下组织,是没有活动经费的,更无工资可领。尽管这样,父亲还是用尽浑身解数,东借西凑筹集了一笔不小数额的钱,上城去找门路打通关节。 可是当父亲上城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这个早上还在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有说有笑的一个英俊青年,已经在沉默中受尽折磨,离开了这原本美丽繁华,而今满目疮痍;离开了这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不惜牺牲自己,而为之英勇奋斗的世界。 这位为了我们民族的解放事业,献出自己年轻生命的人,什么也没有留下,包括他的名字。但是他也有留下的,这就是我对他的七十年来未曾忘怀的思念。 除此,还有他留下的英魂。也只有他留下的英魂始终飘荡在水乡绍兴这块美丽的土地上空,保佑着她的繁荣昌盛,保佑着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脱离苦难,享受幸福安康。 年轻的生命消失了,城里、城外的抗日组织安全保存下来了;城里城外的抗日同志安全保存下来了。他们同仇敌忾,坚守岗位,坚持战斗,直到抗战胜利。 我想这恐怕也是对过早逝去的英灵的最大慰藉。2012-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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